他给重重地摔在甲板上,离开了水,他只有喘气的份儿。许多人惊诧地看着他。“瞧这条怪鱼!”人们叫道。他弯起头尾一纵身跳起来,尾巴扫到一个人肩上,那人叫道:“好大力气!”便举起鱼叉来,几个人立刻拉住他,一齐说要请鱼类学家看一看。
这条鱼给运到一个深池里,有一个铁丝网,将这池一隔两半。池里装的是海水。有小鱼做食物,他很舒服。不久他就发现,在铁丝网的那一边还住着一条鱼,正是他的一位叔叔,前些时失踪了的。
“你在这里?”“你也来了?”他们互相问候,互相愁苦地望着。
“我们落到人的手里了。”叔叔说。他来的时间不短了,已经成为一条有知识的鱼。
不过他不爱炫耀,“我们真倒霉。”
年轻的鱼不久就知道人的权威了。人把他从海里捞上来,人喂他吃的。他在这里离人很近,饲养人员、研究人员、参观人员不断来看他们。他还知道,人可以使他昏迷,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个够,再使他苏醒。人可以叫他生,也可以叫他死。他没有能力违背。
他崇敬地望着人。不料铁丝网那边的上了年纪的鱼,却很不以为然,“我们是鱼,就该在水里游,怎么能爬呢!爬出来的成绩,算不得什么。”
年轻的鱼不懂,愣着。
“你知道吗?人类是我们的堂兄弟。”老鱼终于吐出了这个秘密。年轻的鱼如闻霹雳,大吃一惊。
“有什么了不起!”老鱼又说,“我们是鱼,他们也不过是鱼变的。我们过了几亿年还是在水里游,他们连海也进不来了。”他骄傲、庄重地游动着,以证明他游水的技术。
年轻的鱼还想知道得多一些。上了年纪的鱼却认为再多说就近于饶舌,有碍沉默的美德。也许他就知道这一点,谁知道呢。
这时,一位妇女带着几个人走到池边来了。这位女鱼类学家是鱼的朋友,她热爱鱼类科学,因为对鱼太了解了,又成为鱼的仇敌。年轻的鱼崇拜她,见到她就沉到水下去。上年纪的鱼蔑视她,见了她便张着大口,以示她经不起一咬。
遗憾的是无论蔑视或崇敬,这位妇女都不知道。她专心地给人们讲解着。她讲得太清楚了,有几句话一直传到水下:
“这种矛尾鱼是总鳍鱼的一支。另一支真掌鳍鱼登陆成功,发展为两栖动物,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历程,两栖动物又发展为高级脊椎动物。奇怪的是,这种矛尾鱼没有灭绝,而经历了三亿多年,除了身体变大了些,一切都和从前一样,依然故我。它们没有发展,没有变化,它们是鱼类的活化石。”
我们故事的结尾是在一个展览会上。许多人来看活化石。两条鱼轮流展出。这天轮到年轻的鱼,他呆呆地停在大玻璃箱的水藻里。有人走近,他就向漂动的海藻中钻,尽量把尾巴对着参观的人群。这举动和他那健壮的身体很不相称。
人们觉得很有趣。活的化石!真是奇迹!而且这活化石这样富于表情。一个小观众笑问道:“你害怕吧,我的堂兄弟?”
另一个小观众仔细观察了半天,大声说:“你觉得不好意思了,是吗?”
年轻的鱼悲哀地望着海藻,没有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