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七)
“我要见阿仔,就现在!”阿贝突然打破沉默。
对于阿贝的反常表现,大家都很惊讶,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它。
“看什么!我要见阿仔!”阿贝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。
此时的俱乐部变得一片寂静,所有的狗都朝阿贝这边聚集。不一会儿,接到报信的阿仔从屋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,身后尾随了一群个头很大的狗。
“是谁要见我?”阿仔面无表情、语气低沉地说。
“呃——是我。”阿贝有点紧张。
“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?”阿仔不慌不忙地问。
“当然是重要的事,怎么说呢,”阿贝不知从何说起,“不好意思,我想先捋捋头绪。”
“你是谁的小弟?”阿仔问。
“我是阿龙哥的小弟。”阿贝靠在阿龙身边。
阿仔没有说话,只是看了阿龙一眼,然后又回到了屋里。围过来的狗也都各自散开了。
“你可把我害惨了。”阿龙抱怨道。
“怎么了?”阿贝问。
“阿仔哥很生气。”阿虎说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它说,可是一紧张不知怎么开口了。”阿贝说。
“我一开始就说,有什么重要事告诉我,我帮你们想办法,这下可好,不但没解决问题,连我都没脸见仔哥了,明天的选举输定了。”阿龙很郁闷。
它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。
“阿龙哥消消气,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找阿仔的,也确实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和阿仔商量,而且阿贝曾经救过它的命。”阿点打破僵局说。
“听仔哥说是一个人救过它一命。”阿虎说。
“那个人就是阿贝的主人——不,小主人。当时它也在场,是不是阿贝?”阿点说。
“我知道该怎么说了!”阿贝的话又一次让大家倍感惊讶,它径直走向小屋,不顾它们的劝阻。
“阿仔,我想和你谈谈!”阿贝推门而入。
“又是你,没看到仔哥正忙着吗?快把它轰出去!”站在阿仔旁边的狗说。
阿龙阿虎和阿洋阿点阿猪它们也跑了过来。
“不用轰,我自己会走,不过要先听我把话说完。”阿贝坚定地说。
“我靠,你小子想挨揍是吧,阿龙——”那个狗刚要让阿龙带阿贝出去,阿仔终于说话了:“你到底有什么事?快说,如果是成心捣乱,那我是不会给你留情面的。”
此时,屋外面也聚集了很多狗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阿贝身上。
“我想问一下大家,我们是不是狗?”阿贝环视四周,大声问道。
大家都很纳闷,为什么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。
“废话,不是狗难道我们还是人?”有一个狗笑着说。
“不管是否跟人生活在一起,是否有户口,是否种类不同,我们都是狗,我们都要团结在一起!”阿贝说。
此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,都想听听阿贝往下说些什么。
“我是跟人生活在一起的,人类称我们狗是他们最好的朋友,因为我们听话,我们可爱,我们可以帮他们消除寂寞,我们忠诚不二,虽然我们有这么多的优点,虽然我们为人类做了这么多贡献,可人类真的在乎过我们吗?我们是不会说人话,可是我们有感情、有需求、有尊严!再过几天,市里将举行一个犬类运动会,虽说是为我们狗举办的,但他们的目的是通过我们挣大笔的钱,然后把取得好成绩或是被看中的狗卖给别人,去当马戏团的小丑或是有钱人的玩物!”阿贝慷慨激昂。
“行了阿贝,你主人对你不错了,再说运动会也不关我们的事,人哪个不爱财?我们还吃着自己的惦记着别人的呢。卖给有钱人有什么不好?我还求之不得呢,就算是到马戏团当小丑也不错啊,可以周游世界。”阿飞的声音从屋外传来,依偎在它怀里的一个小母狗也轻声附和着阿飞的话。
“你除了泡妞、占小便宜还会干什么?跟你主人一个德性,真后悔有你这个朋友。”阿贝说。
“我主人怎么了?这里很多狗生病都是我主人给看的,那些没爹的小狗不也靠我带到平安街,再通过我主人送人?”阿飞有些恼火。
“不用说,你和你主人在中间肯定大有好处。”阿贝寸步不让。
“好处当然要有,有付出就要有回报,现在是市场经济,难道这也算占小便宜?”阿飞走到了阿贝身边。
“你以为我们一辈子被人玩耍就是幸福吗?”阿贝用头顶着阿飞的胸口。
“对!我们狗天生就是人的玩物!因为人会给我们吃的,人会给我们关心,人会给我们安全,其它动物都羡慕我们,难道我们不幸福?我们还能奢望什么?我们只是一条狗而已!”阿飞推开阿贝。
一片死寂,一片木然,就连阿仔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它们。
“一条狗?条?一说条我就来气,论地位、论体型我们都不可能跟蛇用一个量词啊,人类为什么不把自己论条呢?”阿点机警地打破了沉默,还摆出一副极为夸张的pose。
“那我们该论什么?”阿洋问。
“论——我也不知道论什么,反正不能论条。”阿点说。
“人类真的是很可恶,让我们代言了上千年的贬义词。像什么‘狗仗人势’,我们什么时候仗他们势了,那是给他们壮势;还有‘狗肉上不了大席’,上不了你们可以不吃啊,还老说‘挂着羊头卖狗肉’,难道我们还不如羊值钱?”阿猪接着说。
“就是啊,有一句话我很厌恶,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’,我们超出职责范围去帮助他们,反被倒打一耙;还有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’,我想问一下,除了大象外,谁嘴里能吐出象牙来?为什么单挑我们说事?”阿点气愤道。
“还有那句‘狗眼看人低’,严重的诽谤!”阿猪说。
“没错,他们还经常用‘狐朋狗友’来形容不三不四臭味相投的朋友,太可气了!狐狸阴险狡诈、诡计多端,可我们自古以来就是良民啊,看家护院、忠心不二,最终还是沦落到禽兽的行列!这个词还他妈的成了成语,人类才是禽兽呢!”阿点狂叫不止,情绪有点失控:“最恶毒的一个词不是成语,就两个字——‘走狗’!我们什么时候背叛过?我们忠诚,但不代表我们没有立场和原则!人类诋毁我们还不算,还侮辱我们的母亲,说什么‘狗娘养的’!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,但我还是无法忍受!”
“最为可恨的就是那句‘狗改不了吃屎’,同胞们,我们什么时候吃过屎?”阿猪话音未落,就听身后有一个杂毛狗伸着脖子、咂摸着嘴说:“我刚吃了。”
“吐出来!以后不许再吃了!”阿猪欲哭无泪。
“如果我说的话人类能够听懂,我肯定会骂他们个狗血喷头!”阿点刚说完这句话,周围的狗便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它,意识到错误的阿点连忙捂住嘴。
“哈哈,你们的表演很像人类说的相声。其实人类和我们一样,有好有坏,有优点也有缺点,正因为他们了解我们,与我们关系紧密,才让我们成为那些贬义词的代言,人类总不能把自己比喻成那些东西吧?这算是人类的一个缺点,但也是可以理解的,毕竟我们就是低人一等,这是事实。”阿仔说。
“阿仔,你是不是老大?”阿贝问。
“我不是什么老大,只是资格老点罢了。”阿仔谦虚道。
“这不是谦虚的时候,如果你还是旺仔俱乐部的头领,就给大家一个交待。刚才我和阿飞都摆明了观点,如果你同意我阿贝的说法,就马上组织一批兄弟,我们一起去大闹运动会,给人类一个警醒,也给我们争得一回尊严,让他们给予我们应有的尊重。如果你同意阿飞的说法,那我们四个立马就离开这,永不来犯,而你们依旧在这垃圾堆里继续快乐地生活,这些没有父亲的小狗也会在人类社会里继续没有尊严、没有自由地活着。你做决定吧!”阿贝说。
阿仔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,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到每一个即将踏入社会的小狗身边,轻轻地抚摸它们,然后走到了阿贝和阿飞跟前,对阿贝说:“刚才在外面看到你时,我就认出你了,你就是当年救我的那个小狗。”
“是我小主人救的你。”阿贝说。
“如果你的小主人没有你,她可能就不会对狗有这样大的爱心,她会像目睹屠夫杀猪杀羊那样径直走开。”阿仔刚说完这句话,阿猪和阿洋不约而同地支吾了一声。
“人可以被我们感化,之所以我没有想过报仇,是因为我想用我们的忠诚去换取他们的信任。的确,他们信任我们,因为我们明知道是欺骗还要估计上当,明知道是敷衍还要强颜欢笑,因为我们忠诚于自己的主人,永远不能超越规则,只有这样,主人才会喜欢,我们才会有吃的,才能活下去。狗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累的动物,我们不具备野生的能力,只有讨人喜欢的本事,所以,我们要么活得贫穷而自由,要么活得富足而卑贱。阿贝刚才说的我也思考过,我们已经在人类那里得到了能得到的一切,除了尊严。”阿仔转过身对阿飞说:“阿飞,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,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都会牢记在心,我代表俱乐部的所有成员谢谢你。”阿仔向阿飞鞠躬。
阿飞马上扶起了阿仔,说:“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,我都会尊重,但我希望你能站在现实的情况下考虑,到底是生活重要还是面子重要。”
“生活是什么?过去我一直认为吃饱了、安全了生活就快乐了,其实不是。我们已经学会了一切,但还不会说‘不’。”阿仔又转向阿贝,说:“阿贝,我们大闹运动会!”
“太好了!”所有的狗都兴奋地跳了起来,乱叫一通,好像那条天生就栓在脖子上的无形铁链瞬间松脱了。
“我终于明白什么是‘原则’了,它就是一根骨头,我想吃就吃,不想吃就不吃!”阿洋自言自语道。
在一片狂欢声中,阿飞垂着头走出屋子,阿贝也跟了出来,叫住它说:“阿飞,对不起,我们还可以作好朋友吗?”
阿飞回过头,笑着说:“当然了,你很了不起。”
阿贝说:“加入我们吧。”
阿飞摇摇头说:“不了。你们赶紧商议吧,我不会去告密,我忠诚于我的主人,更忠诚于我的同类。”
阿飞和阿贝拥抱在了一起。